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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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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

尹顏掀開被褥, 小心翼翼看了一眼,身.下果真紅濡了一片。

她緩慢蓋好被子,佯裝無事發生。

杜夜宸察覺動靜, 施施然醒轉, 曼聲問了句:“怎麽了?”

尹顏不敢動彈,背對著杜夜宸,甕聲甕氣答:“沒事,就是有些累。對了, 要是杜先生醒了, 能出去一趟嗎?我想換一件衣服。”

杜夜宸挑起眉頭:“更衣罷了, 為何要避開我?”

也是,他們都坦誠相待多時了,現如今害羞這個,真是多此一舉。

尹顏一面暗罵杜夜宸厚顏無恥,一面千方百計尋由頭。

她臨時想了個借口,幹笑道:“這不是女為悅己者容嗎?我想尋一件漂亮些的旗袍換上, 也好讓杜先生驚艷一回。你老是戳我跟前,我怎麽準備驚喜?總得給我留點個人時間吧?”

哪知, 杜夜宸油鹽不進。

聽得這話, 他抿唇一笑:“好啊。即是女為悅己者容,那我這個心上人在面前, 豈不是更能助長你擇衣的興致?說起來, 杜某一直暢想,有朝一日能為愛人描眉,擇日不如撞日, 就今天吧。”

他語調慵懶,卻夾雜不容置喙的堅執。

話都說到這份上了, 尹顏若是還拒絕杜夜宸,這廝恐怕又要陰沈一整天了。

惹不起,惹不起。

尹顏嘆了一口氣,只得實話實說:“我來月事了,肚子有點疼,你待在我房裏,不方便。”

杜夜宸這才懂了她的顧慮,女子面皮薄,視信期為隱私,不願同外人道,更不合適……行房事。

杜夜宸微微一笑:“你好生養著,杜某不是禽獸,月事期不會磋磨你的。”

他話裏有深意,惹得尹顏臉頰發燙。

尹顏瞪他一眼:“哪裏是怕你折騰我?不過是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怕臟了你的衣裳罷了。”

很多地方都視女子經期為不潔,更有“見月經紅,家破人亡”的低俗思想。她不知杜夜宸是哪一類,索性一股腦兒統統規避,這樣穩妥,也不出差錯。

在尹顏眼裏,她這段時間既不能歡好,又不能近身,那也沒必要同住一屋了。

還是趕跑杜夜宸,一個人困覺,舒適得多。

杜夜宸透過室內的光,隱約瞥見錦被下的落紅。

他悄無聲息地下了榻,對尹顏道:“要是身子不爽利,你就好生養著,我等會兒來看你。”

“嗯。”尹顏聽著杜夜宸穿衣的窸窸窣窣聲,又眼見著他穿戴好衣飾,小心翼翼離開房間。

明明是她趕了杜夜宸,偏偏心裏還是徒添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惆悵。

原來杜夜宸滿嘴甜言蜜語也不過是想睡她!如今不能睡了,客套話也不說幾句,更遑論做些關愛她的場面活了。

世間男子都是薄情寡義,都是大豬蹄子!

她寒了心,也懶得去同杜夜宸爭辯。

杜夜宸還不知他在小嬌妻心裏的形象大打折扣,要讓他知道,那他真是滿腹冤枉無處說。

他不過是見尹顏忍疼忍得滿頭汗,衣下又沾紅。怕她這些日子忙得暈頭轉向,沒置辦所需品,無法收拾殘局,故而他代替她出門買些月事用物罷了。

前幾日,杜夜宸看報時,偶然瞧見一則廣告——那是商英隆洋行有限公司推出了一款可日拋的順利帶,聲稱是新式衛生月事帶。只是價格昂貴了一些,要一元一盒,一盒裏有十片裝。

要知道,大戶人家的女傭一月也不過二元月俸,遑論普通老百姓了,因此產品不算旺銷俏貨。

他記得婦女信期所用之物都是月經帶。這布條月月反覆使用,若沒能及時用肥皂搓洗消毒,容易感染私.處,導致不少婦科病癥,實乃陋習。

若尹顏用日拋式的衛生條更為妥帖,那花點錢便花點,無甚大礙。

商英隆洋行有限公司主做海外買辦貿易,進口的舶來品會根據各大百貨店,或是洋廣貨店的需求供貨。因此要買衛生帶,徑直尋東城的羊廣貨店即可。

杜夜宸尋了一間店面,剛一推開門,便有小夥計熱情來迎。

杜夜宸容貌極其精致,今日著西裝革履,俊雅非凡。但從外觀來看,便知他是哪家家底富碩的小少爺。

既是個財主子,店家又怎敢怠慢?

小夥計畢恭畢敬地問:“這位先生,您想要點什麽?”

杜夜宸看了一圈貨架上的棉紗線、草紙、旱煙等日用五金制品,開腔:“你這邊有日拋樣式的月事帶販賣嗎?”

小夥計楞了一秒,賠笑:“這事兒小的不懂,您等一下,我喊我們老板娘過來。”

小夥計苦哈哈地跑回樓上喊人,他哪裏見過幫女子買這樣私密物的先生,一時間招架不住,只得尋援兵。

很快,一位打扮濃妝艷抹的夫人裊裊婷婷下了樓,她一見英俊的杜夜宸,當即調笑出聲:“先生是給女朋友買嗎?”

杜夜宸的熱忱只給尹顏,等閑懶得同人周旋。

他冷冷掃了店家一眼,語氣漠然:“私人事,店家莫要打聽太多,只需答我,有或是沒有。”

杜夜宸板正一張臉,冷肅氣場逼得人節節敗退。他的眼神仿佛有刀子,刮得人皮開肉綻,傻子都知他沒有攀談的興致。

老板娘懂了杜夜宸不是那等容易害羞的後生,這是踢到鐵板了,當即訥訥不敢言。

她忙訕笑道:“有的有的,先生稍等。”

老板娘沒耽擱,手下快速拿來幾盒順利帶,挪至杜夜宸面前:“一盒一元,先生要幾盒?”

杜夜宸也不知尹顏的用量,不過多買一點總有備無患。

他斟酌片刻,道了句:“來十盒吧?”

“十、十盒?”老板娘驚呆了,這可是要十元呀!這位先生沒說錯吧?

“有問題?”

“沒有!沒有!”老板娘當即為杜夜宸包好順利帶,顫巍巍接過男人遞來的十元紙幣。

等杜夜宸走遠了,老t板娘才如夢初醒般:“好乖乖,一出手就這般闊綽!”

說完,她心裏頭又泛酸——也不知道哪家姑娘這麽好命,獨得這樣俊朗少爺的心,非但被人寵在掌心上,還能差遣少爺紆尊降貴幫她跑腿,買這樣丟人物件的!

杜夜宸沒有徑直回旅店,他行至半路上,忽然想到了尹顏忍疼時緊抿下唇的模樣。

她看似嬌弱,實則堅韌極了。能自個兒捱過去的坎兒,決計不讓杜夜宸幫忙。

她厭惡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軟肋與狼狽,倔強得要命。

不止一次,杜夜宸想讓她知曉,她是可以卸下心防依賴他的。他會護她,替她撐腰,為她遮風擋雨。

有時看到這樣嘴硬的尹顏,杜夜宸也會生出一股子惡趣味。

他想刁難尹顏,放任她闖大禍,再見美人哀求至他跟前……只要她求他,那麽什麽樣的忙,他都會幫。

杜夜宸唇角上揚,微微瞇起眼眸,悄沒聲兒的打消了這個可怖的念頭。

他大步流星踏入一家藥鋪,同大夫道:“女子月事疼痛,有什麽藥方子推薦?”

大夫還是頭一回見男子來問這事兒,稍稍一楞:“可服用溫經湯,不過月事期間不宜服藥,以免小日子淋漓不盡。期後可長期用藥湯調養,有補血暖宮之效。”

“嗯,給我備幾副。”杜夜宸頓了頓,又接著說,“在此期間,女子還有什麽要忌諱的地方嗎?”

“我想想……”大夫給杜夜宸抓了幾副藥,又見他虛心求教,多指導了幾句女子月事期調養的註意事項以及溫補之物。

杜夜宸受用,一回旅店便費心費力操辦起來。

他用紅糖、花生、幹棗、紅豆、枸杞燉了一盅五紅湯,待甜湯涼了涼,他親送至尹顏面前,餵她喝湯。

尹顏睡著了,還是杜夜宸輕輕晃動她肩頭,她才醒轉。

尹顏緩慢睜開眼,原本對杜夜宸滿腹的埋怨,也在這一碗甜膩的暖湯裏煙消雲散。

尹顏聞著湯水的香味,驚訝問:“你給我燉湯去了?”

杜夜宸莞爾:“嗯。還給你準備了可以每日更換的月事條,我放小杌子上了,你記得用。”

尹顏沒想到杜夜宸能貼心至此地步,她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男人,一時間啞口無言。

她莫名鼻腔發酸,眼眶也發潮發燙,還是頭一回,有人這樣將她記掛在心上,如待珍寶。

尹顏垂眉斂目,哽著嗓音:“嗳,你對我這麽好,我都不知道怎麽謝你。”

不過是舉手之勞,杜夜宸也不知尹顏為何要感動到落淚。

他哭笑不得:“你我之間,還談什麽謝嗎?”

尹顏一旦落淚,等閑言語是止不住的。

杜夜宸放下湯碗,耐心撚去尹顏眼角的淚水:“若是真想謝杜某,不若在床笫之間,悉心獎賞我。”

他咬文嚼字,教尹顏知曉其中利害。

明明每一個字都識得,偏偏聽起來這般暧昧,滿是情.欲。

尹顏面紅耳赤,啐了句:“呸!”

這廝沒點正形兒,和他說正經事,他倒拿她開涮!

尹顏總算破涕為笑,讓杜夜宸松了一口氣。

他是想討她歡心,可沒想弄哭她的。

不然看著,多遭罪呢?

尹顏吸了吸鼻子,推杜夜宸出房間:“屋裏有裝滿的熱水瓶,我洗漱一下再來找你。”

“好。”杜夜宸知道她特殊時期有不少不方便的地方,他很識相離開了,不刻意打擾尹顏。

小姑娘也是要臉面的,總這樣蓬頭垢面見他,多難為情。

他體貼人意,願意給尹顏自行打扮的時間。雖說尹顏就算是清水臉子,在杜夜宸眼裏也是既有魅力的。

杜夜宸出了門,原以為他是要走的,豈料他沒離開,高大的身影還戳在門檻後頭,虛浮在透亮的彩花玻璃上。

這是在督促尹顏快些梳妝,好再迎他進門。

尹顏拿他沒法子,只得快些洗漱裝扮。

她把熱水倒到屏風後頭的浴盆裏,清洗了身子。隨後,尹顏又挑了件長至腳踝的天使圖紋蕾絲魚尾洋裙換上。

這樣松松垮垮的裙裝合適她如今纖弱的身子骨,裙擺寬大,腿腳能舒展開,辦點事也方便。

尹顏難得有困倦時刻,今日沒上脂粉妝容,只抿了口紅,噴了荔枝味香水。

她打扮妥帖,拉開門,對著外頭的瘟神,問:“杜先生,你還不走啊?”

杜夜宸慢條斯理地道:“此前是你有事,欲趕我走,杜某認了。如今你無事了,怎還想方設法攆我?”

左右是說,他想死皮賴臉跟著她唄!

尹顏想起杜夜宸的功勞,放緩了呵斥的語氣:“罷了,那你進來吧。”

杜夜宸問:“肚子還疼嗎?”

尹顏這才想起月事的事,她探手撫了撫小腹,噥囔:“還有些……”

她話還沒說完,杜夜宸已然伸出指尖,試了試尹顏頰上溫度。許是天冷,尹顏的臉摸起來寒浸浸的。

他皺起秀麗的眉峰,憂心忡忡地道:“天冷,去榻上躺著吧,今日不必忙碌。”

“不成,我得去問問江小姐有關江艷的事。”

杜夜宸攔住她的去路,用不容置喙的語氣:“有消息,她自會來尋你,不必大費周章去追著人問。她的事對你來說很要緊,可你的身子骨,於我而言也很要緊。你體恤她的同時,也體恤體恤我。”

杜夜宸鮮少有這般苦口婆心規勸人的時刻,聽得人心裏頭熨帖。

尹顏微微一笑,明知杜夜宸的好意,嘴上卻不饒人,還想同他對著幹。

她刻意曲解他的話:“哦?我的身子很重要嗎?你是想早些養好我的身子,同我行那起子事?男人果然居心叵測,半點都沒好意的!”

她一面放著狠話,一面又挨上杜夜宸。

尹顏逗弄他,指腹故意碾磨杜夜宸上下滑動的性感喉結,扼住他的命門,既兇險又繾綣。

她今日受了杜夜宸不少戲弄,也感受到他不少關心。

既愛又恨,悲喜交加。

失去的面子,她想全部找補回來。

他折磨她,她就不能報覆他嗎?什麽道理。

特別是現在危急關頭,尹顏不能滿足杜夜宸……那麽,她怎樣調戲,杜夜宸都奈何不了她,紓解不了腹腔燥.熱。

多暢快呢?這不,機會來了?

尹顏想到昨晚那個令人血脈噴.張的夢,心馳神往。

她要他生,要他死,要杜夜宸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求饒。

尹顏仍舊調侃他:“是不是呀?啞巴了麽?倒是說句話!”

杜夜宸眸色深重,他扣住尹顏的腕骨,湊到女子耳畔,暧昧低語:“阿顏,你這樣放肆,是以為我不會對你下手嗎?”

聞言,尹顏的手指一僵,如芒在背。

這樣問,難不成他敢嗎?

她明明還在月事期裏吧?

杜夜宸好似虎豹一般,灼熱的眼神攝住了她。

他噙笑,咬著她的耳垂,蠱惑地道:“你當我……真是正人君子,不敢動你嗎?”

這話猶如驚雷,炸得尹顏找不到北。

她鬥膽對杜夜宸動手動腳,全依仗他乃謙謙君子。

可這一層表象不過是他虛偽皮囊,那又該當如何呢?

他會不會……違背世間規矩,遵循野性與本能,將她拆吃入腹呢?

嘶——真是要了親命。

尹顏忽然感到懊喪,每每和杜夜宸打擂臺,她總敗下陣來。

她臉皮不及杜夜宸那般厚實,說話也不及他狠心。

真要分辨的話,或許是她有賊心沒賊膽,而杜夜宸言出必行。男女親近,輸的還不是小姑娘嗎?男人不單能占到口頭便宜,還能得到實質性的好處,和他搶陽鬥勝,著實劃不來。

尹顏一想到她盤踞在杜夜宸腰腹一頓一挫的情形,白潤的頰上就發燒。幔帳裏頭春色與人欲橫流,縱情酒色,不分晝夜。

再良善的女子,也要被杜夜宸帶歪了!

尹顏一陣暈頭轉向,不敢再和杜夜宸爭辯了。

她調轉了態度,下氣怡聲地道:“我不同你說了,我要去找一趟江小姐。”

這回,杜夜宸沒攔。事不過三,再阻攔尹顏,佳人就要生惱了。

尹顏行色匆匆地朝樓下走,頭都不敢回。她生怕一顧盼,便對上杜夜宸那雙要吃人的眉眼。男人的和煦溫潤,全是偽善。他想令她掉以輕心,再將她生吞活剝。

尹顏又不是沒中過招,怎會不了解杜夜宸口蜜腹劍的奸猾本性!

尹顏從二樓下來,饒過影壁,從角門進入抄手游廊。她要去江小姐所住的西廂房,須經過帶有一對歲寒三友雕飾花萼雲梁頭的垂花門。

說來也怪,這間旅店本是洋樓的裝潢,卻沿著這棟小樓又造了一座四合院架勢的舊宅。據堂倌說,旅店是洋人和國人合資開t辦的,最起初是小別墅構造,奈何東城的人念舊,不愛西方建築,做不到客人生意後,這才靈機一動,改建成這樣不倫不類的中西宅樓。

旅店怪雖怪,卻由此名聲大噪。只要能賺錢,老板們誰還管旅店不僧不俗?

尹顏想起這個,嗤笑一聲:“當然是賺錢最大咯。”

沒等她抵達江月狐房間,半道上就和人碰著面了。

江月狐今兒換了一身石青花卉亭臺三藍繡鑲邊女裙褂,這是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,如今早不時興了。可她的氣場足,這樣重年紀的顏色在她身上也壓得住,非但沒有老態龍鐘,還顯得格外持重沈厚。

江家女不愛洋裝,數年間衣著還是舊時模樣,無甚變化。

江月狐親熱地托住了尹顏雙臂,驚訝打量尹顏的衣裙,問:“怎穿起這樣長款的洋裙來了?”

尹顏湊到人耳畔,嗓音低微:“我來小日子了。”

都是女子,小心提點一句,大家都懂了。

江月狐抱愧地道:“為何不和我說呢?早知如此,我就端紅棗姜湯來給你暖暖身子了。”

“都怪杜夜宸攔著我不放,害我連樓都下不得。”尹顏想到某人,言語裏夾雜幾句切齒。

江月狐偷笑:“他那也是為你好,該當攔著!不然就你這勞碌命,何時能閑下來?對了,我從江清清那處得來江艷的消息了,咱們尋個地方,一道兒商討商討。”

“好。”尹顏攜她的手,又回了杜夜宸所在的房間。

她本意是不想見杜夜宸的,奈何正事要緊,可不能耍小脾氣,只得把兒女私情暫放一邊,以大局為重。

杜夜宸沒在房裏,兩人問了一圈才知道,杜夜宸另外訂了一間廂房,正囑咐人整理呢。

尹顏同江月狐面面相覷,對視一眼,心裏盤算著:這廝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。

出於好奇心作祟,她們還是跟著堂倌找了去。

屋裏,不單是杜夜宸在,還有拄著醫用拐杖的尹玉。

尹玉看了一眼新燒得熱氣騰騰的土炕,摩拳擦掌地道:“姐夫,你這人做事就是妥帖。我早想說了,如今看似開春,可天氣裏寒得很。這一說話,呵氣都帶白霧,人要凍壞了。你們穿得嚴實,一塊兒談天覺察不出什麽,我這腳上就包著一層薄薄繃帶呢!天寒地凍的,腳趾頭都沒知覺了。”

他一面說,一面往暖烘烘的炕上坐,享受姐夫的溫情。

還沒等尹玉扽來舊炕氈毯,他人就被杜夜宸拎住了衣領,提溜起來。

杜夜宸淡淡道:“不是給你置備的,你要坐,挑旁側的圈椅下腚便是。”

尹玉何時被杜夜宸這樣落過臉面,一時間尷尬極了。

奈何姐夫家大業大,他得占杜夜宸錢財便宜,又不好抱怨什麽,只得望向尹顏,目光可憐,企圖讓她為他打抱不平。

尹顏剛到門前就看了一出戲,此時勾唇,以無聲口吻罵了句:“該!”

她才不會幫尹玉出氣,讓他平時說話沒把門!

杜夜宸窺察到屋前的兩個人影,他對江月狐熟視無睹,一心只記掛在尹顏身上。

杜夜宸親朝她張開掌心,牽她入屋:“我尋了間帶土炕的廂房,這幾日你可以在這屋裏待待,避免受風。”

他這樣貼心,知道尹顏小日子裏最為脆弱,是要好生作養,教人怪感動的。

尹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可江月狐卻知裏頭盤根錯節的利害。

她戲謔地看了尹顏一眼,擠眉弄眼:“喲!這就心疼起媳婦來了?”

尹顏斜她一眼,嗔怪:“你少來笑話我!”

“怎麽是笑話呢?我同杜先生一樣心疼你呀!”江月狐上前,按住尹顏,讓她在熱乎的土炕上就位,語重心長地道,“你就老實待著吧,這裏裏外外的布置,全是杜先生的一份心意,可別辜負了!”

尹玉聽了倆耳朵,知曉這炕是為尹顏準備的,既都是偏袒他們尹家,他也不抱怨杜夜宸了。

畢竟姐姐在姐夫心裏,總是比他要緊的!他當個萬年老.二就成。

尹玉釋懷了,一頭嗑瓜子,一頭散漫地問:“咋地了?還要保養?咱姐壯得跟頭牛似的,何時這樣身嬌體柔過?”

他說到這裏,又想起了旁的事,笑出聲:“姐夫,你是不知道!咱姐那力氣,等閑男人可是比不了。之前有一回,街上她遇著一個牽狗不栓繩的男人,那狗兇啊,朝著咱姐就是一頓狂吠。你猜咱姐怎麽著?”

“嗯?”杜夜宸饒有興致地哼了一聲,追問下文。

尹玉笑得賤兮兮:“咱姐丟下包就給了男人一拳,把狗都看呆了,哪裏還敢叫喚!”

尹玉一有機會就拆尹顏的臺,氣得她抄起迎枕砸過去:“怎麽?還有一只腳能走動就能耐了是不?要不要我幫你再折一只,免得你四下裏亂跑,管不住自個兒的嘴?”

尹顏發火了,尹玉可不敢多講話。

他擡手做了個拉衣鏈的姿勢,代表噤聲。

這才剛閉嘴,尹玉如夢初醒,嚷嚷開:“等一下,姐……你、你不會有了吧?”

說完,他像是發現什麽驚天大秘密一眼,朝杜夜宸豎起拇指:“姐夫,行啊!這才談朋友多久呢?娃都造出來了。”

這話算是讓尹顏全然破了功,尹顏憋著一口氣下地,連捶帶掐,打了尹玉一頓。

“哎喲餵,要出人命啦!”

小子求爺爺告奶奶,楞是沒人幫忙。

姐姐消了氣,他才唉聲嘆氣地揉手臂,不吱聲了。

看來他的小外甥應該是沒戲了……孕婦要揍人,杜夜宸不可能不攔著的。

屋裏雞飛狗跳鬧了一程子,總算能坐下聊正事了。

江月狐差堂倌送了幾盞恩施玉露茶來。

她們潤了嗓子,起了話頭,等江月狐開腔。

江月狐道:“江清清幫我從江家的老奴口中問出來了。花所所主江艷和江汀乃是一對孿生姐妹,長相幾乎半點不差,嗓音更是極其相似。唯一的區別便是,江汀眉心無痣,而江艷眉心有痣,這對姐妹花太像了,莫說貼身奴婢,就連她們生母都要通過兩人眉心的那顆痣辨認。十年前,江汀愛上了挑貨來江家後院販賣的貨郎高駿,但高駿出身貧寒,被小姨母不喜,勒令江汀與之分手。江汀拗不過母親的命令,提出分開時,刺激到高駿,導致這個貨郎懷恨在心,竟設下殺人陷阱!”

“發生什麽了?”尹顏屏息以待。

“他綁架了江汀和江艷,還殘忍殺害了江汀。殺人後,高駿似是良心發現,向警方自首認罪。最終,江艷獲救,而江汀死於非命。”江月狐壓低聲音,“你是不知道,江汀那張臉都被他用刀子劃花了,就為了洩憤!這樣嚇人的景象,還要她親生姐妹親眼旁觀,可真是人間烈獄。”

這個畫面,不但是江月狐感到毛骨悚然,就連尹顏也覺得寒毛直豎。

屋裏明明溫暖如春,那股沁人心脾的寒意還是侵襲了四肢百骸,教她心間發毛。

尹顏似是想到了那樣的畫面——高駿滿臉是血,舉著凜冽的刀子,口中念念有詞:“一下、兩下、三下……”

他在數著他的罪孽,一次又一次下手,鑿開了通往紅蓮地獄的階梯。

啊!這個惡鬼呀!

人的心究竟能生出多大的惡膽,敢殺人了,就敢肢解剔骨,拼盡所有,為所欲為。

越朝前走,後路越坍塌。

不是不能回頭,而是沒回頭路了。

所以再苦難也不能放縱,更不可墮落,破罐子破摔的背後,便是無盡的深淵。

尹顏皺眉,顯然是不願聽這樣慘烈的景象。

她很容易共情,杜夜宸卻不是這一掛的軟心人。

杜夜宸聽完故事,仍能面不改色喝茶,好似人間萬事都不會在他心裏起波瀾。

她看著他垂下細密黑濃的眼睫,黑雀尾翎小扇一般的物什,迷得人神魂顛倒。那一雙鳳眼也是緊俏貨,人人都愛。乍一看去,眼尾稍稍上揚,既狹長又勾人。

不言不語的時候,真是美艷端方。

只那張嘴壞,還對著尹顏,私下裏壞。所有苦楚都是尹顏午夜夢回在幔帳裏嘗,外人俱不知曉,也不得同旁人道。

尹顏不免好奇,杜夜宸究竟會怕什麽樣的事呢?

尹顏私下猜測,思緒又飛到了九霄雲外。

杜夜宸察覺情人熱切凝視,不動聲色朝她彎唇,提點她的失態。

尹顏回魂了,她尷尬,擡起茶蓋子遮掩眉目,沒臉見人。

好在江月狐沒發現這些彎彎繞兒,不然就得丟人了。

杜夜宸八風不動,清淺放下荷花瓣兒茶碗。

“啪嗒”一聲,眾人被他吸引住了視線。

杜夜宸刻意為尹顏t遮掩,問江月狐:“既是要傷江汀,何苦把江艷也劫持來,巴巴的卷入其中呢?”

江月狐嘆了一口氣:“可能是太過匆忙,沒能認出人吧?高駿綁了江艷來,總不能再放她回去通風報信。或許是他刻意為之,想利用江艷和江汀姐妹情深,拿她當人質,再要挾江汀落入賊窩。”

杜夜宸一笑:“你家江家是鄉下菜市嗎?人人出入無間。一個高門大院的姑娘,說綁了就綁了,未免太容易了。況且我是不信,能殘忍殺害江汀的人,會忽然幡然醒悟,前往局子自首?特別是江汀一死,江艷便當上了花所所主……好處全讓江艷占了,也不知她虧不虧心。”

這樣一說,疑點又多了起來。

“那我就說不好了。”江月狐擰起眉心,那眉峰折痕好似枯木,卷在了一塊兒。

尹顏認為杜夜宸和江月狐的分析都各占道理,下意識問了句:“那高駿死了嗎?”

江月狐咬住下唇:“倒是想找人做了他,不過警.政司的人出手了,在他們眼皮底子下動刀子,未免不給面子,江家還要在東城做生意的。故而想著牢裏關一關,待人出獄了,流落市井再慢慢下手。”

“也就是說,他還沒死?”尹顏問。

“嗯,兇犯自首,從輕發落。警.政司想拿高駿開刀,做個表率,鼓勵兇犯投案。於是他們故意‘偏袒’高駿,往最輕的殺人罪去判,只判了他十年以上有期.徒刑,沒有判決死.刑。也可能是知道,咱們江家也不會饒過他,不必多此一舉。”

尹顏懂了,若是殺人兇犯一逮住便要執行死.刑,那誰還敢自投羅網?總要給點甜頭誘著,保不準還能多逮住幾個惡人。

反正高駿出獄後,自有江家人料理,他們還能得來旁的好處,何樂而不為?

杜夜宸道:“既如此,咱們倒是可以探望探望這個高駿。”

見一見殺人犯?

尹顏挖空心思也猜不到杜夜宸的想法,於是她好奇地問:“你想做什麽?”

“之後便知曉了。”杜夜宸打著啞謎,不肯再說。老毛病了,尹顏也隨他去。

江月狐道:“還有一事,我想同你們商量。”

“但說無妨。”

江月狐放下茶盞子:“勞煩杜先生和阿顏累上一回,幫我查江艷的事。我從江清清那邊又得來一些雪所所主的消息,想要去外地探查幾日。”

尹顏頷首:“我當是什麽呢!小事一樁!咱們兵分兩路,一處兒使勁,也好早些拿下風月館。畢竟我家阿寶的事,可不能再耽誤了。”

“那就多謝你們了。”江月狐松了一口氣,重重握了握尹顏的指節。

尹玉想到受盡折磨的阿寶,眉眼黯然,自告奮勇地道:“江姐姐,我這腳其實也好齊全了,我跟你一塊兒去查吧?要是我待在旅店裏,咱姐和姐夫定然不讓我跟著。這顆心一直懸著,成日裏東想西想,也不好受。”

他懇求了半天,江月狐期期艾艾地答:“我這邊是沒問題,主要是你姐……”

尹玉又期盼地看著尹顏,企圖得到人首肯。

尹顏瞧他戳眼前就煩心,當即擺擺手:“隨你。少給你江姐姐添亂便是!”

“嗳,行!”尹玉歡天喜地地嚷了一聲,他丟開拐杖,三兩下跑沒影兒,想來是回屋裏收拾行囊了。

當晚,江月狐和尹玉便一道兒出遠門了。

翌日,旅店裏僅剩下尹顏和杜夜宸相處。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莫名教人心神不寧。

說來也怪,尹顏早領教過杜夜宸紅塵幔帳中刁橫手段,竟還會怕他。

平日裏有弟弟和閨友看顧,倒還指望杜夜宸能收斂些,如今轄制他的人不在,這廝百無禁忌,豈不是拿她開刀?

尹顏戰戰兢兢,窺視男人一眼,再一眼。

她謹小慎微的行徑來得莫名,惹得杜夜宸高高挑起眉頭:“你在看什麽?”

“沒事。”尹顏喁喁,縮了縮白皙如玉的天鵝頸子。

她這樣膽怯,倒讓杜夜宸回過味來。

杜夜宸哂笑:“你是在怕我?”

“沒呀……”尹顏竭力辯解。

“原本你不暗示我倒還好,如今如履薄冰的嬌模樣,倒提點了我……四下裏無人,正是同你親近的好時機。此時不作惡,更待何時呢?”杜夜宸最擅蠱惑人心,這一字一句擊在尹顏心上,震耳欲聾。

尹顏的心臟顫了又顫,她訕訕一笑:“杜先生,時候也不早了。咱們是不是該去局子裏問一問高駿的事兒?”

她四兩撥千斤岔開話題,豈料杜夜宸很會裝聾作啞,權當沒聽見。

男人單手插在西褲口袋裏,氣定神閑地貼近。

他今日特地打理過的,儀容高朗,軒然霞舉。

挨到尹顏身側時,她還能聞到杜夜宸身上飄來的若有似無的典雅蘭花香,定睛一看,原是鬢發上了些微發油,細發抿得一絲不茍。

他同她見面,總是盛裝出席,挑不出錯處。

又或許是杜夜宸一貫如此看重外貌,每回示眾都整衣斂容。

如此一比較的話,尹顏還是喜歡杜夜宸意亂情迷時的疏狂與猖獗,他悶頭辦差事,留在她耳畔的僅僅只有羞人的喘息了。

物以稀為貴,這樣的形象鮮少見得,便讓人想要矜惜了。

哎呀,這顆心又要兵荒馬亂。

尹顏又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,臉頰與耳尖子一並燒紅,教人想為她辯解都尋不出由頭。

杜夜宸撚著她柔軟的耳垂,暗昧棉語:“阿顏,你擺出欲拒還迎的姿態,是想引我起邪念嗎?”

尹顏奓著膽子撐住來人的胸膛,推拒:“我才沒有!倒是你,青天白日還想幹壞事……”

“哦?哪種壞事?說來聽聽。”

“你、你明明知道的……”尹顏真是恨得牙癢癢,杜夜宸總來撩撥她,成日裏這樣多的精力!

“我知道什麽?”

“要不是想對我動手動腳,何必靠得這樣近?”

聞言,杜夜宸輕輕一笑。

他探手,扶了扶尹顏發間那一支搖搖欲墜的鎏金銀花樹釵:“不過是看你有發釵不正,幫你理一理罷了。我是正人君子,從來不會趁人之危。不似你,明明色膽包天,還裝作三貞九烈。”

他又故意開尹顏玩笑!偏生她又沒話來反駁。

這一回,尹顏是真惱怒了。

“你又故意擺我一道!”她剜了杜夜宸一眼,冷哼一聲,徑直走出了旅店。

“慢些走。”杜夜宸看她是真惱了,無奈至極,只得尾隨其後,暗地裏再慢慢想轍兒哄女郎。

也是他賤得慌,分明知道尹顏臉皮薄,非要上手逗一逗,把人逼得節節敗退,堵得啞口無言,才肯罷休。

待尹顏真生了氣,又想方設法花心思去哄,也不知是情趣,還是自己給自己攬罪受。

尹顏先杜夜宸一步來了警察廳,他們謊稱是江家人,想要探望一下高駿。

局子裏正好得閑,通稟了監獄裏的管監探員,征得同意後,領尹顏和杜夜宸前去囚室探監。

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高駿,原本猜測他會是個高大的中年男子,豈料看起來竟這般削瘦。

高駿隔著監獄門,迷茫地看了杜夜宸和尹顏一眼,一言不發。

尹顏不知該同這樣的殺人兇犯說什麽,只低語了一句:“我們是奉江家人的命過來的。”

即便聽到“江家”,高駿也無甚反應,好似被抽走了魂魄一般,渾渾噩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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